序幕
大陆历1845年,教会的,传承千年的大圣堂的最高层。
圣堂的大门被轻轻推开,此刻,正是直面命运的时刻。
沙伽缓缓前进的脚步骤然停下——在见到驻足在「神之雕像」下的剑士以后,她的脸色愈发得凝重。
「好久不见,母亲大人。这也是「神的指引」,对吧?」
阳光透过橱窗,映射在沙伽年轻的脸上,相比之下,黑暗中剑士那略显皱纹的脸,以及干瘦的身躯显得有些行将就木。
那面容是陌生的,可骨子里的那股熟悉感是无法磨灭的,可越是如此,沙伽就越不能动摇。
面对着早已羽翼丰满的「孩子」,就算是沙伽,就算是她这样不知岁数的人也不可能兵戈相向而毫无感触。相反,正因为看过无数的离别,她已经痛苦到麻木了。
「母亲大人——不,「苍穹神教的创世神官」大人,临死之前,你还有什么话要说?」
「说什么临死,我可还活的好好的呢……」沙伽波澜不惊地笑道。
剑士闭上眼,在他的脑海里,童年的回忆就像是一部漫长的绘本一样闪过,印象最深刻的,是沙伽那慈爱的脸庞。
他莫名地勾起嘴角,感慨道:「果然,就算二十年过去了,您也还是一成不变啊。」
「你变老了,劳伦特。」
「你很有优越感啊,成为半神的感觉如何?」
「你觉得呢?羡慕吧。」
「当然羡慕,毕竟看着自己所爱的一切逝去的感觉可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到的呢。」
沙伽的神情微不可查地变了一丝:
「原来如此,你变得油嘴滑舌了。」
「这是当然。毕竟上次和您说话,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。」
「你的遗言说完了吗?」
这句话就像是冰冷的湖水一般刺痛了劳伦特,将他从与母亲的拌嘴中惊醒。
果然,回不到以前了。过去,母亲总是能够包容自己;而现在,双方的立场让他们不得不刀戈相向。
「动手吧,劳伦特。是时候了结了。」沙伽冷言道。
「是啊,该结束了……」劳伦特拔出了他赖以成名的魔剑,随着力量和灵魂的解放,那大剑迸射出黑而红的光,仿佛要吞噬这世间的一切。
他的双眼被猩红所笼罩,他的面部扭曲成恶魔,在他能保持理智的最后一刻,他的声音变得粗犷而疯狂:「回答我!母亲大人!整整两百年!你做了两百年的教会的狗,我都为你感到不值!什么「神的仆人」?不过就是被利用的刽子手罢了!我们这些新教的教徒就真的邪恶吗?教会杀了那么多人,就都是十恶不赦的吗?你扪心自问,这算是所谓的正义吗!」
强大的气浪掀起龙骨铠甲的披风,沙伽伸手抵御着这不详的风,总是心中的感情再复杂,也只能沉声道:「这与正义无关,劳伦特!为了大陆的和平,为了所有人的信仰,作为神官,这是我的责任!」
「责任?哈哈哈——神官?在我看来,您就像狗一样被使唤来使唤去!您拥有着近乎于神的力量,却甘愿为了别人的权力而卖力!你算什么伟大?所谓的秩序,只是在安慰自己罢了!姐姐她,不就是因此而……」
「想通过口舌来取得优势,你真让我失望,劳伦特。我原以为你堕落了以后会多少成熟一些,现在看来,你还是那么幼稚。」
劳伦特的话说中了她的心坎——但沙伽依旧悲喜无色,她抬起右手,混沌中,一束束银色的光线汇聚,凝实成一柄秘银的长剑:「劳伦特,现在收手我还能饶了你的性命!你为了否认教会的信仰,你创立了邪教,杀人无数,生灵涂炭!毁灭信仰,丧尽人伦!你为了自己扭曲的观念,否定千年以前就存在的「神祗」,你甘愿把灵魂献祭给恶魔——想想吧!那个曾经把正义挂在嘴边的你,难道不感觉到羞愧吗?」
劳伦特静静地望着她,没有人知道他在思考什么。忽地,他开口;
「当然羞愧——当然,是对以前的自己感到羞愧。当然过去的事无需再提……更何况,我宁愿牺牲一切,明白地死去,也不愿在无知中死去!」
恶魔振翅袭来,手中魔剑迸发出惊天的红光,直指沙伽:
「来吧!「秘银的半神」!你那庇护了教会百年之久的「神力」,到底能不能阻挡住我的意志!」
战意凛然,杀声枭起,银与绯的相撞,将这个房间,这座古老教堂地墙壁震得龟裂,血与火搅在一起,这场命运中的厮杀,将一切卷入战局的事物搅得粉碎,天地因此失色,空气因此而停滞,只留下不断碰撞的剑光。
……
大陆历1850年。
时间的巨浪冲刷着过去的痕迹,短短五年便将一切清洗干净。
五年前的一战,将大陆上所有的「异端」全部清洗,教会百年以来最惨烈的战斗。
情况最严峻的时刻,异端们摧毁了半个以上大陆的教堂,千年的遗迹和传承付之一炬。
「异端教皇」劳伦特,在接受了魔神的加护以后,血洗大陆,霎时间生灵涂炭,在最危机的时刻,甚至突破了教会最神圣的「根源大教堂」,想要将信仰的象征「众神云像」毁去。
他仿若魔神的化身,死在他剑下的英雄不计其数,人们哀叹着,难道世界就要因此而终结了吗?
就在人类即将陷入万劫不复之际,传说中的「神官」,沙伽,持「圣剑斯特雷夫」将「异端」肃清,与劳伦特展开旷世一战。
魔神陨落,那把圣剑也因此而折断,但这笼罩大陆已久的乌云,终于消散。
自此以后,大陆恢复了往日的和平。
这场暴乱持续了3年之久,在教会的历史里,以「三年浩劫」为记载,而作为「英雄」的沙伽,不知是第几次守护了大陆。
她是英雄,是传说,是秘银的半神。
尘埃落地以后,转眼间,五年过去。
「根源大教堂」,三年浩劫下唯一幸存的太古建筑,作为「苍穹神教」的大本营,再一次迎接着圣洁的阳光。
五年之间,教会投入了大量的资金,将它改造得无比坚固,并由进一步修建了许多额外的东西。
以这座教堂为后壁,以原本的城市废墟为基础,教会建立起了普通堡垒一样的城中之城,而在这座圣城的中心,伫立着一座规模宏达的空中花园,那里建立着阿莱斯联邦的宫殿,还有一望无际无尽的花海。
花海的尽头,伫立着白洁的少女。
她身着白色的长裙,头戴由水鹭的羽毛制成的「羽冠」,手腕佩戴由高贵的「太阳金」铸成的腕饰,胸口的蓝水晶在阳光的照射下映映生辉——如此雍容华贵的首饰,却比不上她那皓洁无暇的金色瞳孔,在这圣洁的眼神下,其他的一切都黯淡无光。
花海随风舞动,无数的花瓣翻飞,杏色的长发被外界的空气扰动,金色的视线汇聚在了长廊的一端:
「沙伽大人,详细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。您……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。」
来者,是那被无数人讴歌传唱的英雄,却不再是「秘银的半神」——沙伽在数日前已不再是「半神」,在褪去「神力」后,她的头发显现出原本的翡翠色,瞳孔不再有着象征着「神性」的细细金轮……可即便是如此,年幼的圣女也保持着敬意,因为沙伽对于教会已经不单单是用救世主来形容了。
沙伽一次又一次地舍弃私心,一次又一次地庇佑了人们的信仰。她舍弃了一切,为了所谓的正义。
为此,她可以不爱儿子,可以不爱任何人。
「诚惶诚恐,奥利维亚大人,我已经不再是神官了。虽然我已不再是人类,但我会消失了,从此以后,秘银的半神将成为过去。」
过去高高在上,今天却舍下了身子行礼——奥利维亚也看出了沙伽已经决意要离开,她面色不改,金色的瞳孔依旧盯着沙伽,缓缓地说道:「您……难道还在为异端教皇的死而无法释怀吗。」
沙伽一顿。
「您说笑了,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。如今,我已经将神性和神格全部奉还,下一任的神官终会诞生。而我,只会消失在这大陆的角落里。」
沙伽无奈地露出笑容,奥利维亚看出了这笑容背后所蕴含的意味,她再次质问:「沙伽大人……您舍得吗?」
「圣女大人,您言重了。活了这么久,还有什么舍不得?无论我能否得到答案,我都不会再是那个神官沙伽了。再见了,圣女,我们有缘再见。」
留下这句话,沙伽便失踪了。
有人说她去了迷雾森林的深处,因为没有了神力,所以不小心被太古时便存在的魔兽吃掉了。
也有人猜测她隐居在大陆的某个角落。
更有人说,她其实只是用了易容的魔法,当个普通人,结婚生子。
沙伽这样的人,就算不刻意透露自己的身份,以她的相貌特征也不难被人认出。
而如今却没有她的消息,想必是她故意而为之吧。
这一晃便又过去了10年,原本在人们口中的「活着的英雄」,变成了「书中记载的传说」。
这片土地并不相连,在数千年以前,由于四大古国:北国「诺斯兰德」,东国「因普兰卡」,西南「阿列克斯」,西国「德罗斯」的世界大战,战争的结果将原本统一的大陆击碎,分裂成西、北、南,中四块大陆,而原大陆的东部领土则是崩溃成为群岛,茵普兰卡王国也迁徙到了大陆中部,雄踞一方。
大陆王国林立,在这其中,西部以「德洛斯」帝国为尊;中心大陆以千年古国「茵普兰卡」称霸;南部是兽人的邦联「阿列克斯」,近年以来由于人类对各类魔物的清扫与驱逐,一些诸如「吸血鬼」这类的亚人种也逃难到这个王国;北方,是一群分散的小国,由大大小小的贵族领主统治;教会本身,在三年浩劫的余波后,在东方的「大废墟」里建立了「圣邦阿莱斯」,作为教皇国家而存在。
原本,教会的势力遍布整个大陆,每个人天生都是「神」的信徒。而今年以来,随着「蒸汽」的用途被帝国的「韦斯顿」博士所推广,帝国设立了庞大的「科学院」。与此同时,帝国国内的无神论日益兴盛,一直到1860年为止,在庞大的德洛斯境内,尽管宗教并未被禁止,信徒们也寥寥无几,古老的教堂也变得门可罗雀。
而帝国之所以能够我行我素,是因为他们通过强大的军事实力和科技实力,迅速吞并了周围的小国,现在已经是雄踞西方的猛虎。
而做出这一系列的决策的,是有着「人皇」威名的德洛斯「奥古斯都」「威廉·D·德洛斯」,正是他将一个虚弱的国家变得如此辉煌。
为了遏制帝国的继续扩张,在1860年,以「圣邦阿莱斯」为首的国家们建立起了联盟,一时间形成了「苍穹神圣邦联」,盘踞大陆的东部群岛和北部。
至此以后,帝国便不再征战,开始休养生息,在国内建立起庞大的铁路网,连接全国,国民的热情空前高涨。
所有人的注意力,都放在了德洛斯的身上,而旧时代的辉煌,就比如沙伽,已经被淡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