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可没老到那个程度，相反，我记忆力好得很呢。」沙伽震撼地说，「真没想到，你的灵魂会被囚禁在这里，「风之剑魂」列特。」
「列特已经死了，现在的只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。」
「除了你以外，他们也在吗？」
话音刚落，在列特的身边，顿时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——他们，全部都是当年死在森林之中的沙伽的队友。
率先发话的，是团队中的巨斧战士尼尔斯：「哟，沙伽，真是好久好久——好久好久不见了。我还以为你早就变成一抔土了，看来你恐怕是得到了非同寻常的力量啊！三百多年过去，你还是这么讨人喜欢。」
沙伽应该表露出什么感情？是热泪盈眶？是痛心疾首？还是像以前一样，冷酷地斩了他们？
如果是那个秘银的半神，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挥剑而去，可现在，她下不去手。
现在所出现的，是幻象吗？这片迷雾能够迷人心神，从而利用心魔杀人，这些难道就是心魔吗？
她还是忍不住，露出了追忆的神色，尽管那段回忆的结果是苦痛的，可阴差阳错之下，现在却又能再以这种形式见面，沙伽的心中升起了一丝扭曲的喜悦。
「也只有我们这些不正常的人，才能说出这些不正常的话了吧，哈哈。」沙伽笑道，「说起来，你们这一死死一群，死了以后应该也不会无聊吧？」
「你这没良心的贱人！现在还说这风凉话！当初尼古拉斯团长要不是说你年纪最小，咱们拼了命保护你，你不也得和我们做伴？」
说话的是队伍里曾经的大魔导师「奥罗拉」，也是团队的副队长。冒险团里，她仅次于团长尼古拉斯。
尼尔斯笑嘻嘻地插嘴：「你还好意思说，明明最后是你断后挡住了发狂的我们，最后死的可惨了。」
奥罗拉老脸一红，辩解道：「那时是那时，现在我后悔了！况且要是真就这么死了就算了！现在变成了这片森林的奴隶，真是生不如死！」
列特淡然道：「纠结这个有什么意思，与其争这些没用的，不如问问沙伽别的事。就比如……尼古拉斯团长他后来怎么样了？」
「团长……在分开之后，我再也没见过他，我只听说他疯了，其他的我不是很清楚。」
「疯了？！怎么可能！」奥罗拉难以置信，「那可是那个尼古拉斯！到底发生了什么？」
「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，我那时在教会里任职，没有机会……」
「这是借口吧，沙伽。」
忽然的打断，让沙伽有些不敢继续说下去。
他们也不傻，这怎么可能呢？一代魔皇，说疯了就疯了？这其中一定是有内情。
就算是脾气好的尼尔斯，也拉下了脸质问：「说实话吧，沙伽！团长那样的人，怎么可能说疯就疯？他可是「星象魔皇」，抬手间就能颠覆星象的魔法师，怎么可能随便就疯了？」
「……」
「回答我！」尼尔斯握住了拳头，「沙伽，我们之间，还要有秘密吗？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旅途吗？虽然只有半年，但真的，队伍里多了你这个年轻人，大家都很喜欢你。你刚进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，只是个新人，我们是钻石级的冒险团，执行的都是公会里最难的任务，一直到最后，我们都在保护着你……你明白吗？沙伽？如果你还把我们当队友的话，至少……团长的事，把知道的事都说给大家听吧？」
沙伽依然沉默。
最冷静的列特也发声：「我们都已经死了，这点请求都不能满足吗？」
「沙伽，我们死了几百年，现在就只有这么一点请求，你也不愿意答应吗？」奥罗拉想流泪，可她已经死了，流不出来。
「我说不出口。」
「什么？」
「我说不出口……因为我杀了他。」
「……」
短暂的沉默以后，尼尔斯瞳孔收缩，还抱着一丝侥幸询问：「你……不是开玩笑的吧？」
「那是你们死后23年的事了，我在教会任「神官」一职。当时，魔皇尼古拉斯大肆宣扬反教言论，故意亵渎教会所供奉的诸神，还杀了不少教会的祭司和主教。作为神官，这是教皇的任务，亦是我的职责——杀了他，平定了动乱，一切回归秩序。」
真正说出来以后，沙伽反而感觉一身轻松了。
对，这就是真相。她杀了自己的团长，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，也杀死了最后的一丝理智。
在这次以后，「秘银的半神」才有了神性，才有了令人畏惧的威名。
可对于，这对奥罗拉等人来说，又是何等沉重？
「原来如此，神官——我明白了。」列特冷笑一声，还算冷静，「沙伽，你果然变了。」
沙伽闭上了眼，把手放在了剑柄上：「三百年都过去了，不管什么样的人也会改变……吧！」
叮。
她睁开眼时，瞬间格挡住飞来的巨斧，此刻，尼尔斯虚幻的五官上表情狰狞，情绪失控：
「沙伽！你……你竟敢！没有团长救你，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！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！」
尼尔斯的战吼声响彻山谷，他顿时气势高涨，而在他旁边的奥罗拉，同样冷漠地握紧了法杖，冷声道：「你这无情无义的家伙！我们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保护你逃走！多说无益，这几百年，你也逍遥够了吧？来陪我们吧！」
战斗一触即发，尼尔斯挥舞着他那沉重的战斧，每一次攻击都能将周围的树劈碎，可却偏偏砸不动沙伽的剑。
「你……你这家伙，不是魔法师吗？」僵持的时候，尼尔斯惊怒地问，就在此时，奥罗拉施展冰、火、雷、风的上位魔法，将沙伽团团包围。
眼看着魔法构筑完毕，在千钧一发之际，沙伽顶开尼尔斯，手中魔力凝聚，几堵厚厚的冰墙挡在了她四周，那飞来的火蛇、雷霆、风刃、冰刺与它撞击在一起，瞬间水雾弥漫。
雾气中，沙伽的一斩而出，提着那把普通的剑，率先冲向奥罗拉。
「你还没回答我呢！你怎么会用剑？」
尼尔斯挡在了前面，沙伽的剑上凝聚剑意，剑刃发出银色的光芒——
尼尔斯知道，必须抢得先机，所以朝着地面猛地锤击，强大的冲击波并不能阻挡沙伽，却打乱了她的进攻节奏，瞬间，战斧再次逼近沙伽的身体，这个距离，正常人不可能躲开，可沙伽常年的战斗经验让她条件反射地躲开致命的攻击。
短暂的交锋过后，她的横发被削去几根。
「真是令人惊讶，既会用剑，又是大魔导师，该说真不愧是神官吗？」奥罗拉充满敌意地感叹道。
「就算是每一百年只练一样，也该达到这个睡着了吧？」沙伽游刃有余甩了甩剑，另外一只手背在身后。
奥罗拉冷笑了一声，她抬起手，手中的魔力骤然膨胀，沙伽眼神一凝，这波动，是超位级别的大魔法！
「尝尝这个吧！」
在这个瞬间，大地震颤了，环顾着沙伽四周的泥土拔地而起，几乎几秒内就形成无比坚固的牢笼。
上位土系魔法「岩笼」，这招出现了，那就说明——
「来了吗……传说中的失落魔法「陨星之雨」！」
天空瞬间晦暗，在云层下方，一张巨大魔法阵展开，紧接着，无数光之箭矢如同狂风骤雨一般轰炸着岩笼。
「化作灰烬吧。」
光矢不断地冲击地面，岩笼包围起的小小范围内，每一次攻击都轰炸出不小的坑，高频率的攻击下，土灰扬起。
陨星的火力忽然增大到了极致，在达到某个临界点以后，光矢汇聚在一起，形成一次威力无比的终结打击！
轰！
尘土飞扬，树木倾斜，大地颤抖，在这攻击下，一切都归于灰烬，原本平坦的地面变得坑坑洼洼，烟雾弥漫。
短暂的沉默过后，列特望向坑内的，沉声道：「只是这种程度的话，杀不了你的吧，神官？」
烟雾扭曲了一下荡然无存，在坑中，是毫发无损的沙伽。
她的头顶上，闪烁着一道光幕，将所有的攻击都吸收进入。
「停手吧，你们杀不了我的。」
「开什么玩笑！」
尼尔斯咆哮一声，这次他不用武器，而是直接朝着沙伽打了一拳。
沙伽被打得飞出去十几米，但很快她又爬了起来，除了有些破损的衣物，没有收到任何伤害。
尼尔斯咬牙切齿地说：「咔……你这家伙，不是人吗？」
「这不是肯定的吗？她刚刚可是说自己是「神官」。那就说明，她不是人，而是半神。」
列特笃定道，也许就是因此，他没有出手。
奥罗拉用力地握紧了拳头，失落魔法已经是她重要的底牌之一了，她现在是个死人，能够用出这样规模的魔法已经是非同寻常了，死人是没办法存储魔力的，就像一个漏斗一样，一头存储魔力，一头损失魔力，只能保持一定的量。
要是还活着，沙伽真不敢说能对付奥罗拉，毕竟她可是真正的元素大魔导师，这光是一招就不简单了，如果这种攻势绵延不绝，没有神力的加持，沙伽没有把握。
对于死后的状态，沙伽是一概不知的，她对奥罗拉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的认知中，因此也是十分忌惮。
只可惜，这样才华横溢的大魔导师，为了掩护沙伽和尼古拉斯，亲自断后拦下了被迷雾吞噬了心神的列特和尼尔斯，最后魔力枯竭而死。
「既然知道了，那还有战斗的必要吗？」
沙伽的话让奥罗拉和尼尔斯咬牙切齿，可他们转念一想，不由得叹了口气。
挣扎着，尼尔斯强忍住心中地愤懑，开口道：「沙伽……不，神官大人。尼古拉斯团长做了什么？」
沙伽沉默了一会儿，这四周的雾气久久不散，也不知道莉莉安怎么样了。
她不想再在这里耗下去了。她倒是无所谓，迷雾中的心魔看样子无法侵入她的心神，可莉莉安不一定。根据刚刚突然消失的情况来看，她多半是中招了。
要是莉莉安死了，她心中的小算盘也就彻底泡汤。
「我已经不是神官了，所以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们。」
听到沙伽这话，他们立刻精神了起来。
「你们觉得，神存在吗？」
「当然存在，」尼尔斯不假思索地回答，「最简单的道理，神官的「神力」可是真的，这一点你再清楚不过了。」
奥罗拉无所谓地说：「管他存不存在，只要人们相信他存在，那他存不存在都一样。既然这千百年来，所有的人都是苍穹神教的信徒，那我们所信仰的「神」就是存在无疑的了。」
列特依旧不率先发表观点。印象中，他以前就是这样，不善言辞。
「怎么？难道团长主张无神论吗？可这么多年来主张这个论点的人可不少，也不至于把这样的大人物诛杀了吧？」尼尔斯说。
沙伽摇了摇头，苦笑着说：「你们有没有想过，神既存在，又不存在。」
「什么意思？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？」
「神……本来就不是什么神，只是在古代的时候，成为了被人们所信仰的「神」，所以成为了神。
也就是说……神也是人，而这成为神的过程，就耐人寻味了——这就是，大魔导师尼古拉斯所宣扬的邪说。」
教会的内部虽然并非铁板一块，但在这个言论出现，所有的诸侯都一致认为，要让这个尼古拉斯闭嘴。
尼古拉斯，本身就是个极有威望且社会影响力的大魔导师，这样意义深远的话一流传，对教会的动摇可想而知。
很快，被教会所掌控的诸国派遣了无数的杀手，但都有去无回。
直到沙伽的出现。
「真没想到，教会会派你来杀我。」
「尼古拉斯团长……」
「成为半神的感觉如何，能感觉到自己是那至高无上的天神吗？」
「我……」
「那么为什么，身为神还要为凡人所差遣呢？你身为半神，不应该高高在上吗？教皇不过也是个人类。」
「……请注意你的言辞。」
「呵呵……原来如此，你还真是维护苍穹教会啊。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的话，那你做好坠入无尽深渊的准备了吗？」
「……你什么意思？」
「不必说了，沙伽。这些话，在我死后自行体会吧……不过，你得多久才能明白过来呢？
动手吧！」
……
「真不愧是……半神啊。」
「……」
「怎么了？唔……咳咳！刚刚那股从容的劲呢？你也是40多岁的人了，怎么这么容易就哭……还是说……教会的神官就是这样懦弱的女人吗？」
「团长，为什么……明明你只需要松口，我就能包庇你，这一切都不用发生的！」
「沙伽，我觉得我活的时间不算短了。就算我的魔法再强，那又怎么样？如果不能为了世界的真相而活，那又有什么意义？就这么违心地苟活下去，我死不瞑目。」
「团长！你说的，都是些无稽之谈，神力便是神权最好的阐释！看吧！我的力量，就算是你我也能够击败！除了我，还有别人吗？这是上神给予我的恩赐，是上神对我寄予厚望！这，还不够吗？」
「……哈哈哈——是的！你说的都对！那又怎么样！听好了，神官沙伽！我，尼古拉斯，在此挑战教会的权威而死去，但你听好了……接下来的岁月里，像我这样的人，一定会前仆后继，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涌现——直到你们这肮脏的宗教瓦解为止……」
在生命的最后一刻，尼古拉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，他怒吼着，仿佛是在对着众生诠释着他的价值。
可他终于也要死了，生命之火在摇曳了过后，再闪亮的光也会逐渐熄灭。
他的身体就这样化作了星光，那是魔力消散的表现，它们如同流体一样从衣服间四处溢散，直到最后，只留下了几块破布。
正如尼古拉斯所说，这三百年来，无数的人舍身挑战教会，这其中，不乏剑圣劳伦特这样的霸者。
尽管他们都成为了历史的尘埃，可在这股思潮的影响下，教会的权威愈发动摇，最终导致了德洛斯帝国的崛起。
真是蛮横而又不讲理，而这一切的维护者，教会的守护神，正是沙伽•埃蒙罗德。
「原来如此，这就是你的选择，沙伽。在立场面前，你低下了头。」
面对着列特的讽刺，沙伽没有反驳。
他长吁一口气，说：「说到底，这已经是两三百年前的事了，单单现在来说，就算你不杀了他，就算是团长也早就化成灰了吧。」
「你什么意思，列特？团长的仇不管了？」
「先冷静下来，尼尔斯，你可别忘了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。」
尼尔斯止住了嘴，列特继续说道：「沙伽，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，但这些过去的事，我们再追究也没有意义了。」
「……我明白了。说吧，你想让我干什么。」
「杀了我们。——别误会，单凭你是没法彻底杀死我们的，都在当年也不会……唉，总之在这片迷雾中，我们就是不死的存在，所以你得想办法帮我们解脱。」
「我要怎么做？」
「树海的深处一定会有答案。至于多的……抱歉，我们只能盼望你了。」
「……我同意。」
短暂的重逢以并不愉快的方式结束了。
「沙伽……你……小心。」
「嗯。」
尼尔斯挣扎着，最后还是提醒了沙伽。
奥罗拉背过身去，偷偷地抹了抹眼泪。
对于长生的痛苦的理解，没有人比沙伽更清楚了，何况是如行尸走肉一般囚禁再这迷雾之中。
作为曾经的队友，沙伽有责任、有义务，于情于理也应该满足他们的请求。